在過去的18個月里,幾乎沒有人注意到,斯坦·拉金是一個沒有心臟的人。
這個25歲的黑人小伙兒身板厚實,喜歡和弟弟一起閑逛、總是帶著3個年幼的兒女去公園玩兒,看上去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男人。
唯一特別的是,他總是帶著一個灰色的背包,24小時從不離身。出門在外,包背在背上,就算坐下來理發(fā),也要把它擱在腳邊。
兩根管道從背包一角伸出來,探進拉金的衣服,從他的肋骨下面埋入身體,一直連接到他的“心”。早在2014年,拉金的心臟就被移除,取而代之的是一顆由美國辛卡迪亞系統(tǒng)公司(Syncardia Systems, Inc)制造的全人工心臟(Total Artificial Heart)。背包里裝的正是一臺為它提供動力的便攜式驅動設備。
簡單地說,這個背包和全人工心臟構成的系統(tǒng)維持著拉金的生命。
直到5月9日,他在密歇根大學弗蘭克爾心血管中心移植了來自捐獻者的心臟,才終于卸下這個背包。
辛卡迪亞全人工心臟遞出接力棒,圓滿結束了它長達555天的任期。
“很多人可能會對使用人工心臟感到害怕,而我想告訴大家的是,你需要克服這種恐懼,因為它會幫助你。”臨出院前,拉金在一場媒體見面會上向公眾分享自己的經歷時,用“過山車”來形容這一段歷程。他覺得,自己能夠在術后快速恢復,得益于等待移植期間全人工心臟的保駕護航。
“我感覺自己現(xiàn)在就可以慢跑。”這個兩周前剛剛“換心”的男人笑著說。
一個機器將要成為我的心,想一想吧,一個機器
拉金從沒想過人可以在沒有心的情況下生存,更別說這事兒發(fā)生在他自己身上。
在同意醫(yī)生為他安裝全人工心臟的治療方案之前,他足足遲疑了半個月。“一個機器將要成為我的心,”他瞪大眼睛,做出難以置信的表情,“想一想吧,一個機器!”
但是他不得不接受這個機器。16歲那年,拉金毫無預兆地休克在籃球場上。很快,他被診斷為患有致心律失常性右室心肌病。
在人體中,心臟通過心房和心室的舒張和收縮推動血液循環(huán)全身。而拉金的病會讓右心室的心肌被進行性纖維脂肪組織替代,導致右心室擴大,無法正常收縮,從而引發(fā)心律失常甚至猝死。
“對他來說最好的選擇就是接受心臟移植。”拉金的主治醫(yī)生、密歇根大學弗蘭克爾心血管中心的喬納森·哈夫特說,“但我們同時感到,他的狀況變化非???,有可能等不到與他匹配的捐獻心臟到來的那一天。”
據(jù)德克薩斯州心臟協(xié)會技術與創(chuàng)新中心主任比利·科恩介紹,一些心力衰竭晚期的患者往往要等待好幾個月甚至幾年才能得到合適的心源,由于心臟太過虛弱,包括腎臟、肝臟等在內的關鍵器官很可能在這個過程中衰竭。如果沒有人工心臟等一些形式的支撐,很多病人會在等待中離世。根據(jù)美國器官獲取和移植網絡(OPTN)提供的數(shù)據(jù),在心臟移植等候名單上的人中有49% 要等待一年或更長時間。
拉金的情況日漸不妙。從右心室發(fā)育不良發(fā)展成雙側心室受累的全心衰竭之后,他的左右兩個心室都無法有效地收集和泵出血液。虛弱的他幾乎無法自行鉆進汽車。
在此之前,醫(yī)生為他植入了自動心臟復律除顫器。必要的時候,它會傳送電脈沖來“激活”心臟的規(guī)律運作。然而,病情加重后,這種常用的心臟輔助設備已經不足以維持拉金的生命。
2014年11月,在經過了一系列生理測試之后,醫(yī)生決定移除拉金的心臟,植入辛卡迪亞全人工心臟,接替原來的左右心室和4個瓣膜。
這顆新上任的“心”是一個氣動的雙心室搏動泵。與拉金的心房、主動脈和肺動脈連接之后,它開始履行職責。作為一顆機械心,它每分鐘可以泵出9.5公升的含氧血,超出了普通健康心臟的能力,與運動員的水平相近。
拉金的體內并沒有傳感器或者發(fā)動機。通過兩根管道,電動的外部驅動器傳送氧氣并制造真空,控制全人工心臟的心室里分隔空氣和血液的合成材料膜,將血液泵送到全身。
“滴答……滴答……” 這個機器為他的生活配上了全天無休的伴奏。伴隨著每一次精確校準的壓縮氧氣脈沖,背包里的驅動設備發(fā)出強勁、穩(wěn)定、有節(jié)奏的聲響,聽起來就像是一匹快馬在堅硬的路面上疾馳而過。
幾周過去,適應了這個噪音的拉金終于可以伴著它安然入睡。“是它讓我活下來,”他說,“就是那個‘心跳的聲音’。”
拉金是在挑戰(zhàn)這個設備的極限
2014年的圣誕節(jié)前兩天,拉金在家人的陪伴下走出了醫(yī)院,成為了密歇根州第一個帶著全人工心臟離開醫(yī)院回家的人。
“雖然有一個背包與我的身體相連,但這就像一個真正的心臟,”拉金打趣地說,“感覺我背著一個裝滿書籍的背包,就好像是要去上學。”
像每一個歡度圣誕的普通人一樣,他去購物中心逛街,去教堂參加活動,還完成了一件渴望已久的事情——背著維持他生命的裝置撿起了籃球。
看到他運球的照片時,主治醫(yī)師哈夫特不由得吸了一口氣。
“這個全人工心臟可不是為了打街頭籃球而設計的,”哈夫特說,“拉金真是在挑戰(zhàn)這個設備的極限。”
中國工程院院士、阜外醫(yī)院院長胡盛壽在一篇文章中介紹,人工心臟廣義上包括心室輔助裝置及全人工心臟,其中心室輔助裝置主要為左心室輔助裝置。
從1937年蘇聯(lián)科學家德米霍夫將人工心臟移植到狗體內開始,人類對人工心臟的研究已經走過了80年的歷史。 1969年,美國醫(yī)生庫利在德克薩斯州醫(yī)學研究所完成了人類第一例成功的全人工心臟移植,在病人進行心臟移植前,用全人工心臟為他輔助了64個小時。
在我國,天津泰達心血管病醫(yī)院、北京安貞醫(yī)院、蘇州大學等單位正在研制的相關血泵尚處于動物實驗階段。在全人工心臟研制方面,我國未見突破性報道。
辛卡迪亞全人工心臟是迄今問世的10余種全人工心臟裝置中公認最成功的一款。10年前,它就被美國食品藥品監(jiān)督管理局(FDA)批準為心臟移植前的輔助治療措施,它也是目前唯一一個經美國、加拿大以及歐洲認證可進行臨床應用的全人工心臟。
雖然裝著辛卡迪亞人工心臟回家的拉金還不能完全自如地活動,比如,他身上連接的電動驅動裝置使他不能站在噴頭下享受淋浴,也不能抱起孩子,或者像往常那樣把他們馱在脖子上,但這一切已經十分難得。
在剛剛植入全人工心臟的時候,從拉金左側肋骨下鉆出的兩個管道被連接到一臺被叫做“藍色巨人”的驅動設備上。
它重達188公斤,看起來像個洗衣機。這意味著,在醫(yī)生花費幾個月甚至幾年時間為他找到匹配的心臟供體之前,拉金只能被這臺笨重的機器栓在醫(yī)院里。
幸運的是,當年6月,辛卡迪亞系統(tǒng)公司最新研發(fā)的這種小型、便攜式的全人工心臟驅動設備,被美國食品藥品監(jiān)督管理局批準通過。拉金的“洗衣機”被換成了“背包” ,他不用再被困在醫(yī)院。
“當符合條件的患者情況趨于穩(wěn)定,他們就可以切換到便攜式的驅動器,”生產公司表示,“它給病人提供了更大的活動范圍,讓他們回到家庭和社區(qū)等待匹配的捐贈心臟。” 它由兩個鋰離子電池供電,可以用標準電源插座或汽車的適配器進行再充電。
這一臺6公斤左右的設備被取名為“自由”。
要想永久替代人類心臟使用,它還要攻克許多技術難關
看起來,在全人工心臟的陪伴下,拉金過得很好。在家里,他無需進行更多治療,只要配合著吃低鈉膳食和服用血液稀釋藥物就能保持健康。當然,作為一個裝有全人工心臟的人,他還得像一個機器人一樣,不能離開電源太久——設備里的鋰電池足夠運轉3個小時。
然而,全人工心臟目前只是作為心臟移植前的替代過渡治療,并不能長久維持。跑在行業(yè)前端的辛卡迪亞全人工心臟也正在永久性人工心臟移植的臨床試驗上起步。
胡盛壽院士介紹,雖然心臟移植是針對許多無法用藥物或外科方法治療的終末期心力衰竭患者的最好治療方法,但由于心源的限制及心臟移植術不適合40歲以下的患者等原因,使用人工心臟代替自然心臟依然是醫(yī)學界多年追求的目標。
盡管目前的研究越來越先進,要想永久替代人類心臟使用,全人工心臟還要攻克許多技術難關。比如,作為人造機械裝置,它不具備人類心臟的自我修復功能,不可能長期穩(wěn)定模擬心臟每天10萬多次的搏動而不磨損。
“拉金仍然在等待進行心臟移植手術,我們希望一旦有合適的供體就為他進行移植。在此期間,他可以在家里一些正常的生活恢復健康,當機會來臨的時候,他將以最好的狀態(tài)接受移植。”喬納森·哈夫特醫(yī)生說。
為了伺候這個替班的心臟,拉金的家人接替了護士的大部分工作。最初觸碰到兩根管子都害怕的母親,習慣了經常幫兒子更換覆蓋在管道入口處的繃帶。
“我們必須要小心,這樣他就不會受到感染,”她說,“現(xiàn)在,我已經很專業(yè)了。”
在由辛卡迪亞全人工心臟和“自由”驅動設備陪伴了555天之后,拉金終于得到了一顆來自捐贈者的心臟。
如今,在他的胸腔里,一顆鮮活的人體心臟在穩(wěn)健地跳動。
這是他經歷的第三個心臟,讓他感到“重獲新生”,“你可以不用再為微小的事情擔心,去做很多你曾經以為再也不能做的事情了。”
包括再次擁抱他的3個孩子。
“他們一定會襲擊我的,”這位父親露出寵溺的笑容,“他們早就等不及了。他們會掛在我脖子前面,撲到我背上,騎到我脖子上,總之在我身上到處亂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