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蕾生前留下的照片
大廣高速白洋淀引線匝道的案發(fā)處
2016年8月30日,雄縣的王澤濤親手將裝有30萬元的背包扔下了高速橋,他的大女兒蕾蕾(化名)當時已經(jīng)被綁架超過30個小時,綁匪向他承諾,交贖金后就放人。然而兩天后,王澤濤等來的卻是女兒滿身塵土的遺體。
警方很快破了這起綁架殺人案,四名兇嫌周凱華、崔敬冬、高興、楊凱被以綁架罪提起公訴,此案近日將在河北省保定市中級人民法院審理。王澤濤決定帶著妻子一起出庭,他要親眼看法律為女兒討回公道。
“你女兒就在我們手里”
“你女兒就在我們手里,趕緊準備50萬。”王澤濤回憶起那通短暫的電話時形容,就像鋼針刺入了大腦。此時是2016年8月30日下午6點,王澤濤和愛人已經(jīng)在雄縣縣城尋找大女兒蕾蕾一個多小時了。
王澤濤家位于雄縣縣城南邊的王家房村,大女兒蕾蕾在雄縣雄州鎮(zhèn)第一中學讀初三,30日下午1點55分,蕾蕾照常離家前往學校上課。4點半,王澤濤接到了老師的電話,得知蕾蕾下午并未到校。
王澤濤開著家里的白色面包,帶上愛人,在縣城周邊尋找女兒,他還在朋友圈中發(fā)布女兒失蹤的消息。窮盡了各種方式,依然不見蕾蕾的身影,女兒隨身攜帶的一部白色手機,也處于關機狀態(tài)。
女兒的手機終于打來了電話,得到的卻是綁匪索要贖金的消息。王澤濤在電話中提出當天繳納贖金,但被綁匪一口回絕,綁匪指定第二天下午5點交易,隨即掛斷電話并關機。
王澤濤火急火燎地回家借錢,他以務農(nóng)為生,近幾年在兄弟的紙箱廠打工。前幾年蓋了新房,裝修斷斷續(xù)續(xù),全家寄宿在一位長期外出的朋友家中,蕾蕾為此盼著住進新房,擁有屬于自己的獨立房間。雖然經(jīng)濟不算寬裕,但王澤濤救女心切,向親戚好友借錢的同時,他還選擇了報警。
蕾蕾本非第一綁架目標
正當王澤濤毫無目的地四處尋找時,愛女蕾蕾被膠帶捆著,身處容城縣平王鄉(xiāng)堤壩附近的一間廢棄房屋內(nèi),四名青年男子在她身邊虎視眈眈。給王澤濤打電話的男子叫周凱華,雄縣人,33歲,屢有犯罪前科。2002年,19歲的周凱華因一個月內(nèi)兩次搶劫,被判入獄6年。2007年,剛剛出獄的周凱華又手持槍支威脅他人,再度入獄兩年。
這段時間,周凱華手頭有點緊,欠下多筆賬務。萌生綁架繼而勒索錢財?shù)南敕ê?,周凱華找到了朋友黑龍江人崔敬冬。嫌人手不夠,兩人拉攏了本地青年高興,高興又拉上了年僅18歲的本地人楊凱入伙。楊凱小學輟學,迷戀網(wǎng)吧,經(jīng)常整夜不入家門,2015年在一家洗浴城工作時,與他人一起將洗浴城的錢款竊走,后被捕,獲刑6個月。
案發(fā)前幾天,周凱華購買了一輛報廢二手車,他開車帶著三人在雄縣縣城周邊村落轉(zhuǎn)悠,尋找合適的“獵物”。8月30日,四人轉(zhuǎn)悠到大廣高速白洋淀支線路段南側(cè)的王家房村,此時已至正午,太陽高懸,一路上沒找到合適的下手時機,四人有些疲乏,便將車停在村口。他們看到陸續(xù)有村里的小孩放學回家,決定在此尋找機會動手。
蕾蕾并非這伙綁匪的第一目標,他們最先盯上的是一名騎自行車的小男孩。但在周凱華發(fā)動面包車,準備追上男孩時,兩名女子騎車迎面而過,心虛的四人不得不收手,這時蕾蕾進入到了他的視線之中。蕾蕾當時騎著一輛電動車,超過了小男孩。
綁票失敗,周凱華四人不甘心,他們決定綁架騎電動車的蕾蕾。開車追到大廣高速白洋淀支線匝道,四人將蕾蕾從電動車上拽下,抬進面包車內(nèi)。周凱華在作案前就下了狠心,他不打算對人質(zhì)“留活口”。
曾綁架一名女性“練手”
8月31日中午,王澤濤接到了周凱華用蕾蕾手機撥出的電話。王澤濤解釋,自己只借到了30萬,溝通幾次后,周凱華讓王澤濤準備30萬元,放在包內(nèi),獨自開車前往容城縣交易。
王澤濤到了容城,接到要求改變交易地點的電話,王澤濤要求聽一聽女兒的聲音。不一會,電話打來,“爸爸,我沒事。”電話那頭,女兒的情緒還算穩(wěn)定,而王澤濤壓抑了近一天的思念已經(jīng)決堤,這個七尺漢子哭著對電話那頭說,“爸湊錢贖你。”
大女兒蕾蕾向來都是王澤濤的心頭肉。王澤濤育有兩女一男,在他眼中,蕾蕾學習成績最好,聰明懂事。從小學起,蕾蕾就一直是班干部,學習成績名列前茅,18張獎狀貼了滿滿一墻。
與女兒的通話短短數(shù)秒就被掛斷,蕾蕾的手機又進入到關機狀態(tài)。王澤濤覺得,綁匪太狡猾了,他不敢跟這樣的綁匪耍心眼。在幾個約定的交易地點停留時,王澤濤看不到綁匪,但他覺得綁匪應該在附近,就將面包車的車窗和車門全部打開,以示自己沒有“耍手段”。
結(jié)果王澤濤想錯了,綁匪沒有去任何一個交易地點。留下崔敬冬和楊凱看著蕾蕾后,周凱華和高興兩人在雄縣周邊閑逛、吃飯,時不時打電話要求更換交易地點。他們事先找好了多個適合看管人質(zhì)的偏僻地點,購買了可以隨地居住的帳篷,借來了在鄉(xiāng)村小道機動性更強的摩托車,并在高速路段查看攝像頭位置。周凱華之所以計劃得如此大費周章,是因為他有過“前車之鑒”。
不久之前,周凱華和崔敬冬兩人就在一偏僻農(nóng)田附近,將女子劉霞(化名)綁架。周凱華當晚有事回家,留下崔敬冬一人看著劉霞,劉霞趁其不備逃走,躲過一劫。劉霞逃走后沒有報案,給了周凱華再次作案的機會。
一度猶豫的“撕票”
8月31日晚上,周凱華通知王澤濤,要求他將裝有30萬的背包,從榮烏高速雄縣淶河大橋段一塊廣告牌處扔下。收到贖金40分鐘后,他就會釋放蕾蕾。
當晚9點,王澤濤將30萬從高速橋上扔了下去。
到了晚10點半,電話響起,王澤濤慌了。綁匪在電話里大罵,“你太不夠意思了,竟然報警。”王澤濤瘋了一般向綁匪解釋,綁匪陰惻惻地留下一句,“你放心,明天上午孩子給你送到學校”。電話掛斷前,王澤濤聽到蕾蕾說了一句“我沒事”。
電話那頭的周凱華,剛剛跑回平王堤壩。從王澤濤扔下30萬的一瞬間,幾個人就開始各打各的算盤。周凱華本來安排高興取錢,他自己則騎著摩托車躲在下面的土路上。裝錢的背包扔下后,高興并未第一時間上前取錢。周凱華給高興打了電話才知道,高興膽小,恍惚中感覺高速上有人。周凱華壯著膽子上前取了背包,發(fā)現(xiàn)后方有車輛跟過來,便開著摩托一路狂奔,鉆過一條被砂石和攪拌機占據(jù)的鄉(xiāng)間小道,后方的車輛才不見了蹤影。這輛追蹤他們的車是否是警車,目前不得而知。
周凱華和高興再次會合后,將10萬元藏匿,并對崔、楊二人謊稱只拿到20萬,這20萬元,四人每人分得4.5萬元,剩余2萬未分配。當晚,四名綁匪將蕾蕾轉(zhuǎn)移到雄縣王克橋村附近。
蕾蕾該如何處置?四人意見不一,周凱華事后交代,他和崔敬冬都想讓對方動手殺人,崔敬東不想動手,主動攬下埋尸刨坑的活。最后周凱華決定,四個人一起動手,誰也別想置身事外。崔敬冬事后交代,他曾想把蕾蕾放走,但周凱華明確提出要殺人,另外兩人又都喝多了,他就沒敢反對。高興的說法則是,他們?nèi)齻€人都反對殺人,只有周凱華要殺人。楊凱則表示,他被三名同伙騙了,說自己事前根本不知道要“撕票”。
9月1日凌晨5點,周凱華用腰帶勒住蕾蕾的脖子,另外三人捂嘴按腿,五分鐘過后,蕾蕾死了。
四人將蕾蕾扔進了取土形成的十幾米深坑中,又向坑內(nèi)撒了一些浮土掩埋尸體。他們還點燃了蕾蕾身穿的校服,扔掉了蕾蕾的手機。
9月2日下午,蕾蕾已死的消息傳來,王澤濤在殯儀館見到了女兒的遺容。與此同時,周凱華四人陸續(xù)落網(wǎng)。周凱華在自家村里逛集市時被抓,跟在他身邊的三歲女兒目睹了父親被抓的過程。高興和楊凱在高碑店市白溝高鐵站落網(wǎng),兩人和高興女友正準備前往天津游玩。最后落網(wǎng)的是崔敬冬,當晚7點被捕時,他開著用贓款買來的二手車,在一家輪胎店更換零件。四名綁匪將贓款用于還賬、還貸、購車、購買手機、吃喝,短短不到2天,就揮霍了16萬。
綁架案即將開庭
半年多過去了,王家房村的學齡兒童已經(jīng)習慣了天天被父母接送,抑或結(jié)伴同行,甚至眾籌租車上學。蕾蕾的墳塋周圍多了幾棵小松樹。王澤濤瘦了十幾斤,今年開春后才開始工作,愛人剛停掉安眠藥。
王澤濤家裝修好了,蕾蕾的房間卻再也等不到它的主人,毫無褶皺痕跡的大床上,孤零零擺放著她的毛絨玩具,床邊的柜子里,擺滿了她用過的教科書,唯獨缺少8月30日下午帶去學校的幾本。衣柜中掛著一件2017年新買的過年衣服,兜內(nèi)放著100元壓歲錢。
二女兒和小兒子很乖,從來沒當著父母面提過“姐姐去哪了”,看到王澤濤買回的用來上墳的零食,兩個饞嘴的孩子至多靜靜地看著。王澤濤覺得,他應該堅強起來,只能偶爾找個沒人的地方喝幾杯,哭幾場。
王澤濤經(jīng)常在手機上打開一款K歌APP,單曲循環(huán)著一首名叫《爸爸媽媽》的歌曲,蕾蕾生前在這款軟件中錄制了45首歌,《爸爸媽媽》是出事前四天,蕾蕾錄制的最后一首歌。王澤濤的手機屏保不再是女兒的照片,但他有時會去翻看自己的微信朋友圈,朋友圈封面依然使用著女兒的頭像??粗畠旱恼掌?,王澤濤又翻到了去年1月21日他在朋友圈發(fā)布的文字,“還好,老媽、妻兒健康平安。”
本月24日,保定市中級人民法院將開庭審理周凱華等四人涉嫌綁架罪一案。王澤濤也接到了通知,他決定帶著愛人一起參加庭審。半年多來他一直盼著這一天,盼著親眼看到法律為女兒討回公道。王澤濤還提起了80萬的附帶民事賠償,包含喪葬費、誤工費、精神損失費等,還包括四名嫌犯揮霍的16萬元。